舊臣子李廣榮跑突發信念 公信第一 不做「差佬木蝨」
李廣榮的名字,與《水滸傳》花榮的綽號「小李廣」相似,故入行後被冠以「花仔」之名。花仔退休前為《明報》副總編輯,憶述突發新聞故事,娓娓道來。
舊臣子李廣榮跑突發信念 公信第一 不做「差佬木蝨」
要數贏盡全行的新聞,花仔說林黛自殺是其一。他當時與倪亦舒(即著名作家亦舒)一起採訪,他認為能獲林黛家人的信任,全因《明報》不會作新聞。

查良鏞創辦《明報》,處理突發新聞也有《明報》特色,就是採訪、影相、寫稿一腳踢,而最堅持是求真精神,震撼如中共二號人物林彪墜機身亡的大新聞,即使有人率先報料,最終因消息無法求證,寧願不刊登。笑稱自己是「80後」(80歲以上)的李廣榮,人稱「花仔」,見證過《明報》突發興盛時期,段段引人入勝的突發新聞,更成為《明報》暢銷賣點。

「花仔」1938年生於香港,之後到內地求學,入讀湖南大學鐵道運輸系,本想做工程師,因緣際會下當上記者,1963年、25歲時入職,是早期《明報》員工,做至2002 年退休。他曾受過軍訓,練過槍、擲過手榴彈,捱過3 年大饑荒,大學沒畢業便回港,加入《明報》「跑突發」。

他回憶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《明報》以權威公信力闖出名堂,國家領導人、港督均關注《明報》社評,每早找人翻譯。「《明報》1959年5月20日創辦,59至62年經營較艱苦,全份報紙只有約20人經營,當時報館位於德輔道中大中華餐廳樓上,香港有10多份報紙,報館全都在中環。」花仔說,《明報》發展與中國社會運動及變化息息相關,六七十年代曾被視為「反共報」,但內地高幹卻又每天看,《明報》社評和新聞經常向中共直斥其非,如文化大革命的慘烈、大逃亡的苦况等也如實報道,其他報紙則不太敢言,《明報》因而贏得尊重。

六十年代,許多內地人逃亡到港,後來文革開始,內地消息封閉,港人都希望知道內地的消息,但缺乏資訊,查良鏞於是想出絕橋,叫記者做「火車怪客」,每日坐火車來回上水,在車上聆聽剛從內地回港港人講故事及寫出來,結果報道大受歡迎。

這段期間,《明報》已建立權威,常被外國通訊社、報紙引述,又常有內地人致電來港報料,其中最震撼一次,要數1971年「內地高層」的一通來電。「當時(中共中央委員會副主席)林彪叛變逃走,坐飛機被擊落,我已收料寫了千多字,但老細(查良鏞)看完覺得太轟動,我們無法證實真偽,最後也不敢刊登。」事隔約一年,新華社終出稿證實此事。失去一單獨家大新聞,花仔說不會不快,「報道如果出錯,會影響整份報紙」。

「當年許多權威消息由我們爆出來,例如華國鋒任國家主席,全世界(傳媒)都無人知。」他說某夜收到消息後,大家都不知道華國鋒原本是什麼職位,中國版翻查打聽,才知道他曾任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。那麼昔日火車怪客新聞、其他內地人打長途電話來報料,又如何判斷真假?花仔說,這就要靠自己判斷了。

由火車怪客開始,《明報》廣告量開始冒升。早期《明報》靠武俠小說、娛樂版及簡而清寫的馬經吸引讀者,創刊時以高薪從《晶報》「借」來雷煒坡當採訪主任,組織小型採訪隊,主攻突發新聞,以引人入勝的新聞故事吸引讀者,銷量亦好起來。

「當時做記者一腳踢,自己採訪、返黑房菲林、曬相後,又出去採訪。」他形容《明報》突發是天方夜譚,什麼都要做,一日閒閒地寫幾千字,寫完又去採訪,又無採訪車,什麼都一手一腳,只是不用編版,幸而起初《明報》只出一張紙,人少都能應付。他雖然主打突發,但當年記者「跨beat」是常態,他做過社團、突發、法庭,甚至時裝編輯,去看時裝騷。

暴動護報館 煮滾鉛字粒
六七暴動,因《明報》敢言,成為左派尋仇目標。「《明報》員工齊齊將招牌拆掉,又將鉛(造字粒用)煮滾,打算一旦暴徒闖進,便由樓梯潑下自保。」花仔說因拆了招牌而避過一劫,左派轉而找上《天天日報》報仇。不過,《明報》亦有一次失守。

「左派派人整定一個『電版』,與社評差不多大細……有晚撬起社評就換上去,第二日報紙出街,大家才發現社評被換上『明報機房工人鬥委會』的聲明。」原來機房主管被人以15萬元收買,出賣了報館,《明報》翌日將全部涉事員工解僱。

六七暴動時政治氣氛緊張,查良鏞被左派批為「走狗」,每天有兩名政治部警察「傍住」上班。在外採訪的前線記者同樣「搵命搏」,花仔就常帶着一把童軍刀防身。他憶述採訪暴動時,一邊是警察、一邊是暴徒,記者採訪兩邊走,每次轉往對面均大叫「自己友」,但間中這招亦會失效,「有次在天星碼頭最驚險,(被暴徒追打)要拿起木櫈亂揈逃命」。

花仔採訪過的難忘新聞數之不盡,大逃亡、林村槍戰、林黛自殺、碎屍案等,他說《明報》獨家新聞亦數之不盡,除了贏同行,亦贏得受訪者信任。

要數贏盡全行的新聞,花仔說林黛自殺是其一。「全行都知道林黛自殺,但無法走近她身邊的人,只有《明報》獲得他們(林黛親人)信任,相信《明報》不會作新聞,所以什麼都肯說。」他當時與倪亦舒(即著名作家亦舒)一起採訪,她是《明報》第一名女記者。

亦舒與林黛丈夫龍繩勳同是上海人,龍在妻子死後只接受了《明報》訪問;林黛的媽媽對着花仔,同樣什麼都肯說。許多人也好奇,為何林黛要自殺?花仔認為:「她不是真的想自殺,只是弄假成真。」

亦舒昔日在報館坐在花仔對面,他盛讚對方是才女,為人感性,有時會突然哭起來,打風會叫同事陪她去行海灘,也愛講「男女平等」。

當年報館無冷氣,花仔與同事常到舞廳跳舞歎冷氣,晚上七八點再回公司工作,為方便行動,男同事之間以「飲橙汁」作暗號,卻挑起亦舒的好奇,「你們每晚都這麼衛生,我又飲!」有次他們終讓她同行,她去到才知是舞廳。花仔說,那時的舞廳只是傾偈跳舞,「不是那些」。

警察獨家畀料 「《明報》不收片」
昔日跑突發,一樣靠「聽機」(截聽警方通訊)、市民報料,以及警察「畀料」,而《明報》當年常獲警察提供獨家猛料。原因是什麼?花仔說是因為《明報》記者從來不「收片」(受賄),任何記者收錢會「即炒」。「廉署成立前,記者常『收片』,經過煙仔檔都收兩三蚊。當年過時過節,探長會叫記者到差館攞錢。」當年警察常叫記者為「差佬木蝨」,意指在警察身上吸血,但《明報》記者一直保持廉潔,贏得尊重。「做記者本身不應收錢,作為一個文人更加不應收,要廉潔。」不同流合污,花仔見那些會收片的記者,會避之則吉。「我們當時採訪,你(受訪者)講就講,不講就不講,我們互相尊重,反而這樣差佬就願意講。」《明報》記者聲譽好,獲得探長欣賞,因而經常有人願意「畀料」獨家採訪,更經常快過警方,例如警方拘捕跛豪妻子時,花仔一早「收風」到場,看到對方匿藏一個小房間,非常狼狽,房內只有一張帆布牀。

突發生涯中,花仔從不「買料」,唯獨寶生銀行劫案一次。1974年5月24日,獨行賊在旺角寶生銀行持槍挾持11名職員,與警對峙18小時。「當時一個雜差上來畀料,要求500元報料費。由於新聞事件重大,我們衡量後,付了錢。」

「後來單單搶先報道,例如幾時拉人、幾時起槍,鋒芒畢露,連行家出外採訪,也紛紛跟着《明報》採訪車走。」他說同行競爭激烈,有報紙為贏同行,不惜「作新聞」,終被揭發,損壞名聲。

突發新聞的風光歷史,李廣榮憶述段段精彩,無論大小人物的故事,還是他攀山越嶺在沙頭角採訪中英槍戰子彈橫飛,幕幕歷歷在目。這位81 歲、中氣十足的老突發,深信公信第一,持守記者尊嚴,自然會做到好新聞。